沙河,見證了西洞庭農場建立的那段輝煌歲月,承載了老一輩農墾人的初心,也寄托著我對當年那些拓荒者的思念。
沙河位于西洞庭城區(qū)附近,南北長4.1公里,面積120公頃,雖然不大,但卻是西洞庭現存最長的一條河。西洞庭唯一的公園——沙河公園,就是在沙河南段的基礎上建成的。沙河以前曾是馬林航道的一部分,北起清水塘,南達泥港口,進而聯通湖南兩大水系——沅水和澧水。我18歲那年第一次從清水塘走進西洞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條沙河。后來由于工作關系,我聽了不少關于沙河與農墾人的故事,漸漸地對沙河有了一種莫名的情結。
今日沙河風光帶
在荒洲湖泊上建場
1954年10月18日,湖南省人民政府作出《關于修復洞庭湖堤垸工程的決定》,湖區(qū)人民遵照省委、省政府確立的“重點整修、醫(yī)治創(chuàng)傷,清除隱患,險堤加固,有計劃地并圍堵口,合修大圈,爭取農業(yè)豐收”的方針,開始系統治理洞庭湖,以祝豐垸為中心,將民主、陽城、盛家、九百弓、高陽、西耳、集城、馬家、飛燕、王毛嶺、仁義、涂家湖、文書湖、氈帽湖等15個大小垸子合并為民主陽城垸。
民主陽城垸內早自唐代就開始圍垸,至明代已圍修宿郎、官堤兩垸,至民國后期,垸內先后圍有大小障垸80個,面積19.7萬畝。由于洞庭湖水情的變化,湖床逐漸上漲,水位逐年抬高,圍挽堤垸又各自為政,任意墾殖,與水爭地,缺乏系統的治水方法,致使堤垸密如蜂窩,堤身矮小單薄,稍遇大水多遭淹漬,形成堤垸此起彼伏、興廢交替的惡性循環(huán)。
1955年1月16日,湖南省委派出一支由49人組成的勘查小分隊,從南縣草尾省修湖指揮部出發(fā)抵達常德縣國立鄉(xiāng)農場,次日踏入西洞庭湖建場區(qū)開始進行實地查勘。2月4日,中共湖南省委農林工作部圈定農場定案場界,并埋下界樁。省委批準按定案場界,以民主陽城垸西隅的祝豐垸為中心,圍墾荒洲湖泊,建立西洞庭農場,總面積105平方公里。5月30日,國家計委對西洞庭農場建場問題予以批復,同意建立國營西洞庭農場。
老場部
洞庭湖有東洞庭湖、南洞庭湖和西洞庭湖之分。西洞庭湖泛指赤山以西湖泊群,澧水流經東北,沅水橫貫其中。西洞庭農場位于西洞庭湖的中部。此地自西漢以來,一直屬常德管轄。
1955年2月,最先來場的干部、職工開始搭工棚、建茅草房,安定生活。4月中旬,調集近百名干部,招收1472名工人,用德特54拖拉機8臺、福特5臺、卡車3輛,拖車2臺,抽水機10臺,棉花播種機9臺,條播機9臺,聯合收割機1臺,五鏵犁7臺,耕牛302頭,執(zhí)行“邊開荒、邊生產、邊建設、邊擴大、邊積累”的五邊方針,采取“先易后難”“先水田后旱田”“先秧田后本田”“邊犁、邊耙、邊滾、邊播”“點播水稻、搶插湖秧”等方法,開始墾荒生產,搶種稻、棉、高粱等作物,擴大播種面積。
建場初期的住和行
那時一個隊只有兩棟工棚,一個工棚長30米左右,住五十來個人。搭工棚的材料是晚上打突擊從壕口堤或鐵甲咀背回來的。搭工棚大體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是搭房架。首先得用木材或楠竹扎成一個個“傘”字型架子,再把架子串在一起做成房架,立在地上,綁上楠竹檁子。第二步是編茅扇。用茅草的一頭夾在兩塊竹板中間,用草繩纏緊,便是茅扇。第三步是總裝。把茅扇一層層依次掛在楠竹檁子上,從棚頂一直拖到地下,北邊用來擋北風,南邊是敞口、權當是門。棚里一邊一條長楠竹架,架子上鋪滿篾片、蘆葦,條件好的鋪稻草。這種通鋪就是白天坐人、晚上睡覺的地方。棚的中間有一條約70厘米寬的走道,棚的中柱上掛盞馬燈,用作照明。
由于湖區(qū)地勢低洼,土質松軟,又沒有基礎,這種工棚根本經不住大風的襲擊。一天晚上,一陣狂風一下子將茅扇全部刮走了,職工們只好一起鉆到茅扇和被子下,在風雨中過了一夜。
工棚雖然簡陋,但好歹還可以安身。來得早的一些職工,甚至連落腳的工棚都沒有。一名叫袁家余的職工,就在牛舍里住了三天。
農場場部
農場最初分為3個作業(yè)區(qū)、10個生產隊,外加1個機務隊。沙河東岸是一作業(yè)區(qū)三隊的隊部。除了總場和三隊以外,各個作業(yè)區(qū)和生產隊還沒有照明電,也沒有三相電,更沒有電話。于是,照明就靠馬燈,通訊就靠旗桿。無論你在哪里干活,只要晚上看見旗桿上升起了馬燈,或者白天看見旗桿上升起了旗子,就可以收工了。無論在室內還是野外,工棚里、曬坪上、扮桶旁、稻田邊,哪里有困難,哪里就有馬燈,哪里就有光明、有希望,哪里就青春煥發(fā)、生機勃勃。
那時農場沒有路。由于蘆葦蕩或湖泊人跡罕至,走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偶爾有人走過,也不會留下什么痕跡,因此,迷路是常事。一天,有一個孕婦即將分娩,醫(yī)生周澤瓊傍晚時分從總場出發(fā),在蘆葦蕩里轉悠了一晚上,直到聽到廣播,才循著聲音走出蘆葦蕩。等她趕到孕婦家時,嬰兒早已順利出生。
開荒種稻,顆粒歸倉
開荒先要砍草、挖樹兜,然后再用牛翻耕。三隊開荒的地方大多是燈芯草,間或有蘆葦、楊樹。砍湖草使用的工具是茅鐮刀,間或也有使用板刀的。茅鐮刀的刀片像彎月,刀柄2尺左右,使用起來比較輕便。板刀的刀片一尺來長、二寸來寬,刀柄有二米多長,技術熟練的人,用力一掃就可以砍倒一大片草,一天能砍6-7畝。有時碰著一株楊樹蔸,就得用砍刀。刀子砍上去一彈一跳,震得虎口發(fā)麻。
旱地里開生荒種高粱要開兩次荒,第一遍用鏵犁深耕,第二遍用重耙砍,水田開荒種水稻則只需犁一次。
水田犁好了,接下來是作田埂。作田埂不能一次到位。先是兩個人壘毛坯,一個人往下按住扯板,一個人拽住繩子用力往上拉,把泥漿堆出水面,造出雛形,然后第二天一個人再用單板修整成田埂。
四月中旬,早稻種子已經下泥,插秧的季節(jié)快要到了,大田還沒有翻耕完。為了不誤農時,就組織人力拉,三個人一張犁,一個人在后面掌犁,兩個人在前面拉,大家輪流轉。
四月下旬要開始搶插早稻了。此時氣溫上升,翻耕后埋在泥土里的雜草開始腐爛。有的湖毒氣重,蚊子、水蛭、蚌殼多,插秧的人沒有誰手腳不爛的。第一天只是腳有些癢,第二天手上、腳上、腿上癢得鉆心,晚上睡在床上抓個不停,越抓越癢,越癢越抓,直抓得皮破血流,以后便開始糜爛。有的爛得血肉模糊,痛得大汗淋漓,走路時地上留下斑斑血跡。秧苗根須上沒有脫掉的種谷,有一頭特別尖利,最愛鉆空子,一不小心就會碰到手指上的痛處,痛得眼淚直流,哭笑不得。那個年代缺醫(yī)少藥,大家只好早晚擦一些紅汞水、紫藥水和凡士林,擦得到處紅的紅、藍的藍。晚上在田里做事,蚊子叮咬,眼皮打架,不免用手去摸臉,結果弄得滿臉藥水。第二天一看,大家都像化妝的演員,紅的像關公,藍的像包公,你望著我笑、我望著你笑。
那時候晚上打突擊是常態(tài),不打突擊是特例。白天由于炎熱,用牛的工效不高,于是人們就晚上打突擊用牛。晚上雖然涼爽,但蚊子猖獗。有一種俗稱“舍命王”的牛蚊子,嗡嗡聲特別大,牛只要聽到它的叫聲就亂蹦亂跳,招架不住。陳新庚和伙伴們只好給牛披上牛蓑衣,全身糊滿爛泥巴。人怎么辦?也糊泥巴!一個個活像泥菩薩。
由于1954年洞庭湖區(qū)遭遇特大洪災,大半個湖南失收,糧食要從貴州運來,因而十分緊張,職工只好吃麥麩飯。所謂麥麩,就是用小麥皮磨成的粉。吃飯時八個人一桌,就地圍成一個圓圈,中間放一缽鹽菜、一缽湯。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桌子。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索性坐在地上。大開荒、或大收季節(jié),飯菜是送到田里吃的。有時剛才還好好的天,一下子就烏云滾滾、傾盆大作,人們只得用蓑衣遮雨,吃著吃著,碗里就全是雨水了。
去年秋天我去拜訪省勞模譚錫庚,他雖耳聰目明,但腿腳不好,站著難受,坐著難受,躺著還是難受,惟有蹲著才舒服,在地上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他的蹲功,應該就是那時練成的。
天熱了,豐收了。看著金燦燦的稻谷,譚錫庚心里美滋滋的。為了及時把稻谷顆粒歸倉,譚錫庚和隊友們吃住在田邊,累了就歇一會兒,困了就在稻草堆里打個盹,實在不行就把雙腳伸進麻袋、被單蒙頭一蓋,任憑熱也好、蚊子咬也罷,睡上一覺,醒來接著又干。天當帳,地當床,多么愜意啊!就這樣,譚錫庚在打谷場上連續(xù)奮戰(zhàn)了11個晝夜。
1955年,農場當年共開春荒26129畝,伏荒11516畝,全年春夏播總面積42422畝,收獲主糧總產1129.8萬斤,其中上交國家糧食648萬斤。
西洞庭農場的建立是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領導勞動人民系統治理河湖的歷史產物。它把較為先進的物質技術裝備和社會管理引入生產領域,立足于較高的起點,避免了經濟發(fā)展漫長而徐緩的自然歷史進程,喚醒了這片神奇的土地。
流年似水,山河無恙。今天,沙河南岸悄然崛起了一座現代化新城,東岸變成了百億工業(yè)園區(qū)。藍天白云之下,我仿佛聽見沙河對我說,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負重前行。
今日沙河風光帶
萬古不廢的沙河,不舍晝夜,靜靜地流,流過春秋,也流過我的心頭。它流走了拓荒者的青春,但流不走他們用青春和汗水鑄就的農墾精神,也流不盡我無盡的思念。
(作者單位:湖南常德市西洞庭管理區(qū)融媒體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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