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云、雞鳴狗吠、果甜米香……草生根,根能記憶,樹長葉,葉會留痕,它們記憶清水泊曾經(jīng)的模樣,清楚這里天翻地覆的變遷。
當年的清水泊地大草茂,深深淺淺的綠望也望不到頭,連說話的聲音和氣息仿佛都是綠色的。這樣肥沃的草地極適合養(yǎng)羊,于是成立了由一營四連專門負責的養(yǎng)羊隊,一個久遠的故事伴隨一位老人的講述清晰起來。
優(yōu)良種羊都是從德國、新西蘭、澳大利亞進口的名貴羊,由上海、青島用飛機托運而來,金貴的很。這些“洋”羊比我們本地羊難伺候,那時條件差,它們平時比人吃的都好。公種羊幾乎每年更換,所以更加的嬌貴,一只種公羊,每天早上兩個雞蛋一把海米是必須的,以保證它們的身體,更好的繁育下一代,馬虎不得。尤其“林肯”更嬌貴得很,由于氣候的不同,它們初來乍到不適應,夏天需要吹風扇,吃西瓜。不光這樣,還要給它們定期洗澡呢,而且是藥浴,預防這些寶貝身上生蟲,是不是很嬌慣它們呀!說到這里,老人的臉上露出寵溺孩子才有的溫柔與慈愛,我也不由得被感動。每年產(chǎn)下的母羊羔全部留下,公羊選擇優(yōu)良的留下做種羊,其他的長成成年處理掉。
那時放羊也是很艱苦的,老人繼續(xù)說。當時四連214人以放牧為主,一人一群羊,一般五十來只。早上六點就出牧,一出去就是一天,帶著簡單的午飯:火燒或饅頭,帶上水。茫茫草原看不到一個人,對于十幾、二十來歲的大小伙子來說,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實在悶得慌,有時就扯著喉嚨唱,不管在不在調(diào)上,能出點動靜總是好的,我知道陜北為什么出高音歌唱家了,放羊放的。話一說完,老人忍不住笑了,我也笑了。
你知道放羊最擔心什么嗎?老人突然問我,我答不出,咱這里沒有狼,一個壯小伙還能怕什么呢?看我疑惑的表情,老人喝了一口水,輕咳了一聲,慢慢說下去。當然是怕丟羊啊!那可是集體的羊啊,一只都不能丟的。羊在哪兒,人就在哪兒,愛護羊就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一會兒就數(shù)一次,甚至幾分種就數(shù)一次。還別說,數(shù)羊充實了枯燥和孤獨寂寞的時光,倒沒那么難熬了。他的幽默和樂觀讓我心里涌動出一份敬慕之情。只是一閃,我便把思緒拉回來。特別每年的秋天(七月份)以后,小羊羔們紛紛出生,經(jīng)常有小羊羔產(chǎn)在放牧的路上、場地、坡里。你得隨時隨地當好接生員和保育員。所以每到秋天放牧的時候,放牧員會帶著大包或魚鱗袋子,以備母羊產(chǎn)羔好及時把它們背回來。那時就一個念頭,保護羊群是第一位的。一種敬仰之情不由泛上心頭:為了國家和集體,那一代的人是把個人利益置之度外的,甚至不惜犧牲生命。
老人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盡管已是耄耋之年,但對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依舊記憶猶新。
入冬前,就要儲存冬天喂羊的飼料。到周圍村莊收集地瓜蔓、玉米、玉米秸,粉碎后拌上麥麩,保障羊群安全過冬。羊是不能光吃青草的,即使在青草充足的春夏秋季節(jié)里,也要每天補充一定量的飼料,何況是冬天。一只羊每天需要四兩到半斤的飼料,才能保證羊的體質(zhì)不會下降。你可不要以為這樣那些小年輕就清閑了,他們每天照樣帶著羊群出去運動,每天八點準時集合,帶著羊群出去散步,到水庫飲水,兩個鐘頭再回到羊圈。看我露出輕松的神情,老人連忙補充幾句。
隨著種植面積的不斷增加,加上修路、建鹽灘,可放牧的地片逐漸減少,那些雜草叢生的荒地被農(nóng)作物、果園占領,曾經(jīng)浩浩蕩蕩如白云般在綠毯中滾動、飄蕩的羊群隊伍越來越小。老人顯出些許的不舍和遺憾,我也覺得好可惜。一瞬間,老人就微笑著說,盡管那些羊仔兒像我們的孩子一樣不舍,但這是農(nóng)場發(fā)展的需要。舍上一群羊,得到萬畝田,鐵路線,很值得。
我還在遙想當年碧草青青遍地羊的盛景,鏡頭已聚焦在特寫的金色稻谷上,沉甸甸的稻穗如害羞女子頷首微垂,一陣特有的稻子的清香撲面而來。
這里原本是一片貧瘠的土地,連一棵樹都不長。一任草荒蕪瘋長,年年歲歲,春去秋來,被判了死刑、長不出莊稼的荒涼之地,卻讓一幫扎根農(nóng)場的年輕人用熱血和汗水澆灌出一片生機盎然。
上個世紀70年代,“兵團戰(zhàn)士”,一個讓人血脈噴張的稱號,讓那些十六、七歲的孩子穿上軍裝義無反顧的背起行囊奔赴到一個叫“清水泊”的地方,他們有的甚至是偷偷離開家離開父母,隨著“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大軍,一頭扎進了這個被壽光人稱作“北大洼”的鹽堿地。
這里地處洼地,隨處可見水塘湖泊。剛來時大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有的就借住在附近村莊的農(nóng)戶家里;有的自己動手,選擇地勢稍高的地方,人工抬土,高粱秸、野蘆葦綁成墩子,用泥糊起來做墻,里面用報紙裝飾,這就是大家的宿舍、廠房。
那時農(nóng)業(yè)機械極其匱乏,大多的勞動都是靠人力所為。五個人一張犁,兩個人前頭,兩旁各有一人隨時把勾住犁腿的草根清理下來,地下全是蘆根,扯都扯不斷,拉犁的累,扶犁的更累。老人眉頭不由一蹙,仿佛肩頭又被繩索勒緊。
為了解決鹽堿太重,長不出莊稼,播種之前要先挖條田溝排堿。這些高強度的勞動,把一雙雙嬌嫩的手磨起無數(shù)的水泡、血泡,起了破,破了又起,泡里再生泡,一碰就鉆心的疼。老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摩挲著,似乎那些水泡此刻又冒出來。后來隨著鏈軌拖拉機的引進——我們叫它鐵牛,形象吧?老人停了一下,嘬一口茶水。就這樣,一邊開墾整地,一邊播種糧食作物,那時種的最多的是高粱(產(chǎn)量高)和小麥,以維持戰(zhàn)士們的日常生活。清水泊土地太薄,為了維護土地的良性循環(huán),一年只種一季。收割完小麥便種上田青,等長到七八成熟,就撂倒,然后把他們翻耕到地下,腐爛變成有機肥,來滋養(yǎng)貧瘠的土地。
收完高粱就翻地歇地。隨著農(nóng)場開墾的機械化,原來的“北大洼”逐漸變成了米糧倉。不僅能自供自給,交完國家公糧后,還可以接濟周圍的村民一部分。這兒有新開墾的大豆地,豆莢隨風搖鈴;那兒有一片整齊的谷田,泛著迷人的金黃;再遠處是新起的蘋果園,揚起紅彤彤的笑臉……那些遠離家鄉(xiāng)的娃娃們,在清水泊這個大熔爐中,不斷淬煉成鋼,成為清水泊真正的主人,在這里安家落戶、娶妻生子。說起這些,老人臉上一派幸福、驕傲與自豪的神情。
最喜人的是只有在水鄉(xiāng)才有的稻田,竟然在靠天取水的北大洼堿場地里滋滋生長出最優(yōu)質(zhì)的清香稻米,這里的大米不能說它獨一無二,也算得上獨具其香。
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天空藍湛湛的,坐在稻田邊,感受著鳥兒展翅飛翔的那種美妙。抬頭仰望,一朵朵云棉花糖一樣從天邊飄過,掉落在高粱的懷抱里,迅即被染成了一團團紅。
原先在人們眼里一無是處的荒草野坡,如今變成了最富詩情的一道風景,最富畫意的一幅繡卷,而農(nóng)墾人正是這濃墨重彩畫卷的執(zhí)筆人!
(作者單位:山東省作協(xié))
責任編輯:農(nóng)墾經(jīng)濟研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