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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豪:正在消失的新疆“老兵團”

時間:2021-01-18 作者:王大豪 來源:王大豪 點擊次數:29221

故鄉的一草一木都令人魂牽夢繞。

我出生于新疆兵團農場,離開團場十余年里,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故鄉,一草一木都那么清晰,多么期盼有一天能夠回到從小生活的故土,沉浸在故鄉的氣息里。

兵團成立至今,66年過去了,兵團第一代開拓者留下的痕跡越來越少,老屋、老路、老井、老樹、老物件已經成為罕見的“文物”,甚至蹤影難覓。

新疆兵團成立于1954年10月,那時20歲的小伙、姑娘如若還在世現在也已經是87歲高齡了。

兵團的老人越來越少了,就像深秋樹上的葉子一日比一日稀疏。老人們聚在一起常說的話題是:“聽說某某某走了。”

都是坐同一個車皮支邊來到新疆,都是在同一個連隊開荒種地,都是睡在同一個地窩子的戰友,幾十年過去了,他們老了,走不動了,一個個悄然“離去”。

“老兵團”的痕跡正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隱去,正在無法挽回的消失,仿佛是夕陽中最后一抹彩霞漸漸暗淡……

很多老人不會使用智能手機,而60多年前的這些老物件也讓現在見多識廣的年輕人不知為何物:

你如果知道上面這三個老物件的名稱,那就說明你已經有孫子了。

就是這樣一張最普通的紙鑄就了一生的命運

這就是第一代兵團人初到新疆的樣子,他們什么都沒有,但他們豪情萬丈,因為他們相信用自己的雙手可以創造一切人間奇跡,可以讓亙古荒原變成一望無際的良田。

地窩子是第一代兵團人的家

脫土坯是每個兵二代共同的記憶

新疆兵團農七師125團老機關

新疆兵團農七師125團禮堂,已坍塌。

記得曾經在這里看電影只收一毛錢。改革開放后不久,曾經在這里連續放映電影《朝陽溝》11場,場場爆滿。擠破頭買電影票的火爆景象再也不會有了。

兵團第一代開拓者在荒灘戈壁上挖地窩子,以此為家。后來脫土坯蓋平房,蓋起了商店和醫院,還建了大禮堂。

幾十年后,凝結著他們汗水的家園變成了危房和廢墟。

你在以下照片中看到的是我拍攝的團場老房子,有的是干部住房,有的是職工住房,現在都已經消失了。

走在我童年生活過的連隊里,滿眼看到的是殘垣斷壁和廢墟,看不到一個人,這里已經被永遠地遺棄了,再也聽不到孩童的歡笑聲,不禁感到莫名的悲涼。

暮回首,忽然看到一位時尚的姑娘,不知是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她與這里的環境是那么格格不入,仿佛穿越時空,恍若隔世。

走在荒寂的連隊里,穿行在殘垣斷壁間,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炊煙。

我無法讓這里恢復原來的生氣,只能把最后的廢墟留在自己的相機里。

忽然,發現還有一家人沒有搬走,不知是喜是悲,百感交集。

老人將要離去,她在向遠處的女兒告別。

她們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老人要去哪里?

她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

這里有一口自來水井,過去這里每天擠滿了洗衣服的婦女,她們在這里說說笑笑,是最熱鬧的地方,是當時的“新聞傳播中心”。

我是從小喝這口井水長大的。每次回到故鄉,我一定要到這里喝水,不是因為渴,只是為了化解積郁在心中的鄉愁。同時也是一種儀式,告訴故鄉“我回來了”。

回到故鄉四處尋覓,回憶過去的樣子,一切都模糊了。身在故土,看到的一切卻是那么陌生,令人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在物質奇缺的年代,沙棗樹給兵團子女艱苦的童年留下了甜蜜的記憶,這是大自然給兵團人的饋贈。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爬樹摘沙棗,路過的一位女同學站在樹下仰望著我,羞答答地向我索要沙棗,這是當時女生搭訕男生最好的理由。那時的我高高在上,折下最黑的沙棗扔給她,感覺好極了。

面對每一棵沙棗樹,我的心中都會充滿崇敬之情。

每次看到沙棗樹,我就仿佛看到新疆第一代兵團人。

如果用一種樹來代表新疆兵團人的形象,我會脫口而出告訴你:沙棗樹!

在新疆,兵團是種植沙棗樹最多的地方。

沙棗樹耐干旱,抗鹽堿,阻風沙,不畏酷暑,不畏嚴寒,有著頑強的生命力,這多么像新疆兵團人啊!

在幾年前,我在兵團某個農場連隊看到一排蒼老的沙棗樹,就像滿臉皺紋的老人拄著拐杖靜靜地站立著,默默地看著眼前浸潤著自己汗水的農田。

當時陪同我的一名連長看到我凝望著沙棗樹若有所思,他說:“這些沙棗樹是我們父輩那一代人種的,有兵團的時候就有這些樹了。現在這些樹都老了,我們計劃把這些樹都砍掉,更新林帶。”

“為什么非要砍掉?”我一下激動不已:“這些樹不是一般的樹,它們是兵團人屯墾戍邊的見證者,每一棵樹都是珍貴的歷史文物。它們的確老了,但它們的蒼老有一種飽經歲月磨礪的滄桑美,它們能讓后人感受到兵團人創業的艱辛,感受到兵團人的奮斗精神和奉獻精神,為什么要砍掉它們?”

連長愣住了,一臉困惑和尷尬。

“你覺得它們不美嗎?”我很激動:“我覺得這些沙棗樹很美,它們是第一代兵團人的化身,是兵團精神的象征,是我們兵團的歷史風景線。這些樹就是我們兵團的古樹,我們不僅一棵樹也不能砍,而且要保護好每一棵樹,否則就是對兵團珍貴文物的嚴重破壞,就是對傳承兵團精神的犯罪。不懂得珍惜兵團老樹,就是沒有文化的表現。沒有文化的兵團是沒有前途的。”

身邊的幾個朋友雖然感到我的話讓接待我們的連長有些難堪,但并沒有阻止我,而是表示贊許的點著頭。

“兵團現在新建筑越來越多,舊痕跡越來越少了。”我嘆了一口氣:“當我們的孩子問,兵團第一代人都留下了什么,我們可以指著這些樹說這就是他們當年種的樹。如果我們把老樹都砍了,我們的后代還能看到什么?”

都說文化傳承很重要,那么兵團文化靠什么傳承?文化并不是絕對看不到、摸不著的,文化是有載體的,這些老樹就是兵團文化的載體。

我一直有一個固執的想法:凡是第一代兵團人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前留下的老屋(有選擇的)、老樹、老井、老用具,都應該作為文物加以妥善保護,讓后人們知道先輩們是在怎樣的環境和條件下奠定了兵團的基業。

回到故鄉,偶遇女同學,沒想到她已認不出我來了,竟然問我:你是誰啊?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由部隊轉業戰士組建而成的,兵團自成立之日起她的底色就是紅色,軍墾戰士鑄劍為犁、屯墾戍邊,獻了青春獻子孫。

兵團繼承了軍隊的血脈,他們熱愛祖國、聽黨指揮、信念堅定、不畏艱難、勇于犧牲、甘于奉獻。

進入暮年的第一代兵團人在曬太陽,這樣的日子是他們年輕時的奢望。

現在兵團的老人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聽說“退休工資又漲了”

第一代兵團人都早已退休了,很多人已經去世了。

兵團的墓地面積每年都在擴大,像漲潮的海水淹沒了大片的海灘。

每逢清明,總有人找了一兩個小時也沒有找到父母的墓碑。

2020年8月12日凌晨6點,新疆兵團四十七團最后一位沙海老兵董銀娃去世,享年93歲。

 

兵團歷史的第一頁翻過去了,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了。

一種巨大的力量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讓“老兵團”漸漸消失。

 

兵團第三代人正在成長,他們現在的生活環境是他們的父母年輕時不敢想象的。他們這一代人,不同于第一代人,也不同于第二代人。兵團傳統誰來繼承?兵團傳統是否也正在慢慢地消失?

很多兵團人離開了兵團,這些孩子們長大后也會離開兵團嗎? 


我曾經很長時間有一種強烈的奢望:回到故鄉,坐在馬路邊,曬太陽,什么也不想,就這樣坐到黃昏。

現在,我越來越不想回到故鄉,因為故鄉越來越陌生,我甚至問自己:這就是我出生和長大的故鄉嗎?

故鄉是我的親人,而我早已是故鄉里的陌生人了。

故鄉已不是原來的模樣,故鄉已成為永遠的記憶。

故鄉,漸行漸遠,最后永遠也回不去了。

 

責任編輯:發展規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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